一张八仙桌

　　杨柏书

　　我家有一张八仙桌，是老母亲的嫁妆之一。

　　这张八仙桌长宽三尺，方方正正，高二尺三，桌面下有个六寸左右的隔层，隔层全封，中间做了个抽屉，用来存放餐具。四条敦实的桌腿支撑着整张桌子，桌腿脚离地五寸左右，由一个波浪十字托起一轮圆月相连，标配四条板凳。桌凳材料要求甚高，楠木做框，整张桌面柏木打心，用材之考究可见一斑。做工精湛，线条流畅，连接平滑自然，没用一钉一钮，全是榫卯结构。土漆润色，光亮润滑，黑里透红。桌凳摆在饭厅里，凝重大气，附庸风雅，平添增色。这是我家的镇宅之宝。

　　对我来说，这张桌子，流淌着多少美妙的时光，记忆着多少悲悯和荣耀，留下了多少难以忘怀的温暖情怀……

　　如果说八仙桌是个幸福的驿站，不如说是我的精神家园。哥哥姐姐在外求学和工作，剩下小的三姊妹留在父母身旁。那年月，我还步履蹒跚，本应沐浴在春风、生长在沃土，然而世事难料，饥饿难耐每天都充斥着幼稚的心灵和肉体，这种苦难的岁月日复一日，与日俱增。父母的焦虑和无助深深地刻在脸上，为一餐半顿，挖空心思，而我们翘首以盼的不过是在八仙桌上的一日两餐，哪怕是杂粮薯干萝卜青菜。母亲的呼唤是悦耳的，父亲的吆喝是受用的。一家老小齐聚八仙桌，一碗苞谷糊糊我们刮了又舔，舔了又刮，生怕有半点遗漏；一把南瓜叶切细撒上一把红苕干粉粉，那拂面的清香，至今萦绕在脑海深处。有时刚下桌又拉着母亲的衣角说，我们再汆一把红苕尖来吃嘛。有一次，父亲悄悄对我说，今晚上打牙祭。我的兴奋劲一直持续到晚上，结果父亲变戏法般上了一小碟红红的烤肉，上面还有几颗油珠珠。我们几姊妹的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，还没尝出味道就没了。舔着手上的余香，父亲才对我们说，他逮着一只老鼠，于是烧了给我们吃。我们还想再吃，可惜后来再没捉到过了。还有一次在八仙桌上吃饭，不知是谁掉了一颗饭在桌上，我与小姐姐都争是自己掉的，我俩因此反目，两天没理对方……

　　艰苦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了，八仙桌上的内容也相对丰富起来。那年哥哥姐姐们回家，父母请姻伯来做客，因席间有个约定俗成的礼节，长辈点到哪道菜请大家吃，方可享用。可我的小姐姐俨然一副主人的派头，学着大人的模样，她想吃哪个菜就请大家吃，口里还念念有词：请哦！又请哦！真让人忍俊不禁。

　　时光荏苒，八仙桌上单纯有吃到吃饱吃好的渴望已经得到升华。父母健在时就很在意八仙桌上的氛围，逢年过节，看见子女儿孙齐聚席间，一团和气，亲情四溢，他们比什么都高兴。

　　物是人非，如今，八仙桌传到我手里，我也将传给我的子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