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棵梧桐树

　　魏桂英

　　奶奶的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。

　　记得上小学的时候，我总喜欢在梧桐树下看书，片片树叶飘落，那飘落到书上的一叶如今便成了我记忆中的帆船。

　　想起梧桐树，就会想起奶奶，因为我记得奶奶总爱坐在梧桐树下做活计。

　　奶奶院里的梧桐树，笔直的树干粗壮而苍劲，昂扬向上。一到春季，梧桐树枝绿花开，芳香顿时溢满了小院。落下的梧桐花犹如小喇叭，可爱极了。到了夏季，梧桐树茂密的枝叶像撑起的阳伞，遮挡着炎炎烈日。走进小院，竟然能感到丝丝凉意。夜晚，奶奶拿个小蒲团坐在梧桐树下，搂着幼小的我，开始讲故事，什么嫦娥奔月啦、牛郎织女啦、孟姜女哭长城啦……

　　听奶奶不止一次和我唠叨：你爷爷是条汉子，你爷爷是村上最好的人，妞妞你知道吗，你爷爷生前没事就喜欢摆弄院里的梧桐树！那时，对奶奶的话似懂非懂，天真地问：“奶奶你也喜欢梧桐树吗？”奶奶说：“傻孩子，你爷爷喜欢，当然我也喜欢，我喜欢梧桐树的一切，包括喜欢梧桐树上的鸟叫，喜欢梧桐树上的小花，喜欢梧桐树的叶子，更喜欢梧桐树上那一串串像玻璃小球一样的种子。”

　　说起这些，奶奶眼睛烁烁放光，神思悠悠……

　　听奶奶讲，爷爷过世那年遇上大旱，那天恰好是清明节，他给梧桐树浇完水后感觉有些饿，便吃了一碗剩下的小米饭，夜里，爷爷突然肚子疼起来，请了村里行医的孙老先生来看病，喝下了一碗又浓又苦的药，但还是扔下奶奶和不到3岁的父亲咽气了。临死前，爷爷嘱咐奶奶要好好侍弄院里的梧桐树，因为那是祖先种下的，不要让它枯死，奶奶含着眼泪点了点头。

　　爷爷过世后，奶奶要一个人面对残酷的生活，面对无穷无尽的孤独。她没有哭，也没有闹，只是静静地哄着父亲，小心地侍候着梧桐树。每当说到这里，奶奶便不再往下说了，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流淌，年幼的我并不懂伤心，只是躺在奶奶怀里安心地睡着了，在梦里，梧桐树美丽的花儿飘入我的怀中，香香的、甜甜的……

　　父亲长大后，先是成了乡拖拉机站站长，而后又成了县木材公司经理，这让奶奶觉得十分自豪。后来，父亲想让奶奶进城，但她总是说离不开故土，离不开小村，离不开这个院子，要一直守着梧桐树。最终，奶奶一直在这个有梧桐树的小院里住到去世。

　　后来，听父亲提起，奶奶和爷爷是“自由恋爱”结婚的。奶奶走亲戚时，路过梧桐树，遇到了正在树下休息的爷爷，两人一见钟情。那时，爷爷家还没有院子。

　　1985年的一个春天，在一个梧桐花开满小院的日子里，88岁的奶奶静静地走完了一生，她走得很安详，是坐在梧桐树下和邻居闲聊的时候走的，没有留下一句遗言。

　　奶奶走了，只剩下落寞的庭院和庭院里的梧桐树。

　　如今，站在院子的梧桐树下，我怅然而又失落。那皱巴干裂的树干，仿佛是奶奶满脸的皱纹，眼前的世界模糊了，一阵风来，梧桐花落了一地，梧桐树叶“哗啦、哗啦”地响。我知道，那响声里有奶奶的幽怨与哀愁，还有爷爷的歌唱与吟哦……